作者丨指听
明明在三四年前，年轻人嘴里还嚷嚷着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，但是整牙除外。”尽管牙齿正畸公认的最佳年龄是12-13岁，但成年矫正的热度却几年里水涨船高。有人曾经对北京某口腔医院的几万名正畸患者进行统计，其中18-25岁的成人比例甚至已经达到了将近30%，为各年龄段最多。他们或是被“变美”的传言所打动，或是为了弥补童年遗憾。花几万块换得一口整齐牙齿，仿佛就开启了崭新生活的篇章。但在不假思索地投身了成人正畸的怀抱后，如今越来越多人开始表现出后悔的心态：在网上很多推荐成年正畸的帖子里，你都会看到这样的理念：“从心理因素来看，成年后是最适合整牙的时期，因为这是一项需要充分沟通需求、了解风险，并坚持良好习惯的活动。”直到真的戴上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副牙套，才发现心理虽然准备好了，但生活并没有。
因为它意味着嘴巴里多了个需要精心伺候的大爷，从此你的生活都要围绕着它而改变。大多数成年正畸患者都会选择隐形牙套，而非传统的托槽式。
在常见的宣传中，它外表美观且佩戴舒适，让整牙变得仿佛睡觉一样简单，唯一的问题就是价格太贵。但事实上它虽然舒适度胜过传统牙套，但麻烦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——不仅要经历更加频繁的复诊，而且每次吃东西都得把牙套摘下来，并伴随一系列复杂的清洁流程。我之前一直以为不过就是多刷几次牙，直到上次去她家吃了顿饭，才近距离观察了被牙套“操控人生”的细节。
餐后她先是拿出一根牙线，把牙齿上上下下的缝隙都清理了一遍。接着用漱口水兑水灌进冲牙器冲洗牙齿，并用电动牙刷刷牙。正当我想开口询问朋友是不是在给牙抛光时，只见她又掏出了一把清理牙缝刷。还说这已经是简化流程了，晚上还需要用泡腾片加水浸泡牙套。
“我这步骤根本不算多，有人甚至买了眼镜店洗眼镜那种超声清洗机。“
无论何种形式的牙套，因为长时间与牙齿接触，所以对清洁的要求更高。
一旦残留食物残渣很容易引发龋齿、牙龈发炎之类的毛病，得不偿失。学生时代的时间表相对比较固定，可以挑选功课压力相对较小的年纪整牙，完成步骤繁琐的清洁。但已然变成社畜的成年整牙人，往往只能从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中“挤”出伺候牙齿的精力。
中午匆匆忙忙吞下外卖，然后刷牙、洗牙套，再立刻去开下午的部门会议；参加同事聚餐不仅要拎齐冲牙器装备，而且每次都得提前十分钟离席去不去刷牙，哪怕饭店卫生间的空间小到连转身都困难。这套繁复的流程短时间容易做到，但一天三次地搞个两三年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。社交平台上有不少记录自己戴牙套经历的网友，经常戴着戴着就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，甚至连正畸医生本人也不例外。等疗程结束后发现矫正效果不理想，所有的苦又得重新吃一遍。除了麻烦之外，整牙过程带来的“不适感”，也在成年人本就已经灰扑扑的生活上又踢了一脚。
隐形牙套虽然在舒适度上要比托槽牙套高上好几个层级，但不代表完全没有痛楚。在各种“后悔整牙”的视频底下，有不少评论都说自己每次换上新牙套，都会经历将近一周磨舌头、牙齿酸痛的折磨，连饭都吃不下去。
而除了每天几次把牙塞进透明模具之外，很多人还要经历“打骨钉”这个流程。在牙槽骨中打入钉子，作为牵引牙齿改变位置的力的支点。牙槽骨上没有痛觉神经，但突出在外面的钉子头，却成了不少成年整牙者的噩梦。这两年还兴起过一种贴在牙齿内侧的“舌侧牙套”，因为价格较贵，被调侃为“安在嘴里的香奈儿”。号称疗程短、又美观，不少明星都被发现在戴这种牙套。如果你曾经在生病时加过班，就知道这些“副作用”放在一个打工人身上是多么残忍。
网上有好几名博主表示自己在戴隐形牙套或舌侧牙套时，会出现说话口齿不清的情况，甚至还会“喷口水”。成年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难免遇到与人交流、公开汇报的情况，更不要说像销售之类原本就需要靠嘴皮子赚钱的工作。更要命的是，因为牙齿发育已经相对完全，成年人整牙的周期本来就比青少年漫长。而隐形牙套因为矫正力度较轻，又把这个折磨时间继续拉长。有人甚至折腾几年后重回托槽牙套，三十多还做了一把“小钢牙”——反正都是麻烦，那么长痛不如短痛。饱受一天刷三次牙、被钉子塑料磨出口腔溃疡的折磨时，整牙人们还在安慰自己——然而真正让他们喊出“整牙需谨慎”的，是终于熬到摘牙套那天，却遭受效果的致命一击：在成年正畸案例中，很多患者在牙齿健康之外，都希望达到改善外观的目的。但最后出来的效果是否会让自己满意，很多时候更像是开盲盒。在医生水平合格，且患者按照要求佩戴牙套的前提下，整牙结束后基本能保证达到医学上的审美标准。网上很多吐槽针对的其实并不是牙本身，而是整牙后的自我外观。比如有人终于收拢了翘起的虎牙，结果发现看起来“老了10岁”。或者在经历了两三年的牙套马拉松后，发现自己参差不齐的牙齿确实是逐个归列——但当你自我安慰“整牙也不全是为了漂亮，更是为了牙齿健康”。很多患者都表示自己整牙之后，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牙缝变大、龋齿、牙釉质损伤等问题。有人次次吃饭都塞牙；有人多了好几颗龋齿不算，还变成了咬苹果都痛的敏感牙齿。比如常见的“牙齿脱矿”（指的是牙釉质表面钙磷脱落，一般被认为是龋齿的前兆），主要是因为清洁不到位，食物残渣长期附着在牙缝和牙齿表面，造成了腐蚀。但成年人的牙齿本来就已经历了至少十年的磨损，牙釉质更脆弱，和更容易出现问题。就像小孩子骨折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康复，但老人骨折后就很难恢复如初。但嘴里安上牙套，即使是最最讲卫生的人也很难做到医学意义上的“合格”。中国新闻周刊曾经采访过一名牙科主任医师，对方特别提到很多患者由于矫正期牙齿对于疼痛的敏感度更高，不敢刷牙龈的地方，长期下来积累了软垢。网上也有人解释自己已经很认真清洁了。但或是因为被牙套挡住阻碍，或是因为牙缝有死角，有些地方“确实是很难刷到”。即使你极度自律，每次都精心清洁好了牙齿，前面依然可能有更大的坑在等待。牙槽骨吸收是不可逆的。相当于土壤变薄，不仅会让牙齿变得敏感、不稳固，还会缩短它们的寿命。原本正畸的原理，就是通过外力的牵拉完成牙齿的移位和牙槽骨改建。在整个过程中，牙槽骨通过不断吸收和新生，让这个“坑”达到新的形态。青少年的新生能力大于吸收能力，相当于一边调整树的方向，一边往根部不断填土。
但对于成人来说，一旦正畸时施加过多或方向错误的力，就很容易引发牙槽骨退缩和牙龈退缩。对于很多说整牙后悔的年轻人来说，用“麻烦”“郁闷”来概括他们的心态都不完全准确；在市场最火热的时候，成人正畸甚至已经变成了某种仪式感的代名词——工作几年攒笔整牙钱，仿佛是年轻人“让自己变好”的方式中性价比最高的一个。相比于欧美国家，国内对牙齿健康的观念普及来得更晚。直到21世纪初，相对成熟的自锁托槽正畸技术才在国内出现，而且价格昂贵。很多人或是受限于家庭条件，或是因为父母不够重视。在幼时错过了正畸黄金期，顶着一口不漂亮的牙自卑地度过了学生时代。不排除很多人在整牙后，收获了更理想的外观和更健康的咬合。
然而从医学角度来说，正畸从来就不是什么“变美神器”，而是一项具有风险性的医疗操作，需要精密细致的操作和全面的利弊评估。成人正畸更是如此。一方面相比于青少年，成年人可能存在的牙齿问题普遍较多。是否可以矫正、需要采用什么方式、牙齿能承受多大程度的调整，影响因素更为繁杂。另一方面，由于牙齿、牙槽骨本身已经发育完全，正畸相当于把原来的排列位置打乱重排。比如一个让很多整牙人都感到纠结的操作——拔牙，腾出口腔空间，才能把牙齿排成理想中的形态。但这也意味着早早“透支”自己的牙齿储备，如果以后有哪个牙齿出现问题，将会落入“无牙可用”的境地。结果不可逆、牵一发而动全身，这些特质决定成人正畸从各个维度上，都是一门复杂的、需要充分评估的学科。然而忽视其专业性的，不仅是想要改善外观的成年患者，还有正畸行业本身。截至去年，国内获得行业专委会认证的正畸医生数量为6041人，而拥有相关业务的口腔医院却有近十万家。承托起年轻人“牙齿重排”重任的很可能不是专业的正畸医师，而是全科牙医。即使这六千多名“正规军”，在专业能力上也不见得能满足期待。专委会的认证要求是“获得口腔正畸专业硕士学位者，只需从事一年口腔正畸工作，并公开发表本专业论文或科研成果。”
然而正畸平均的就医流程在两到三年，专委会的标准甚至不足以让牙医完整经历一名患者的整牙全程。
这也就意味着一名获得专业认证的正畸医生，依然可能是行业里的新手。毕竟咱们成年人的牙可不像家里的电闸开关一样，可以随便掰来掰去。每多施力一次，都有概率对牙根、牙槽骨造成压力和伤害。如火如荼的成人整牙，或许是到了该被更谨慎对待时候——更认真地挑选医生、更自律地清洁牙齿。而在开始这一切之前，也多问问自己能不能承受潜在的风险。
反正我是看着自己突出的门牙，放弃了对“完美笑容”的执念。“难看就难看吧，只希望它们争点气，能一直陪我到80岁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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